菜市场里人声鼎沸,活鱼的腥气、熟食的酱香、水果的甜腻搅和在一起,直往人鼻子里钻。李玉梅正弯腰挑拣着水灵的小青菜,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她沾着泥点子的手掏出手机,屏幕上那个没有备注却烂熟于心的号码,像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扎进她平静的眼帘。多少年了?这串数字早已沉进记忆的淤泥里,此刻却带着陈年的污浊重新泛起。她捏着那几根青菜,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菜梗渗出的汁水冰凉地粘在指腹上。周遭鼎沸的人声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那嗡嗡的震动固执地响着,震得她心口发麻。最终,她还是划开了接听键,把冰凉的塑料壳贴到耳边。
“玉梅?” 一个沙哑又带着点试探的男声传了过来,像生了锈的门轴在转动。是陈建业。他絮絮叨叨,无非是说儿子陈亮结婚了,他这当爸的心里滋味复杂。接着话锋一转,说以后小两口有了孩子,他这退了休的人,正好回来搭把手,“带带孩子,做做饭,省得你一个人受累。” 那语气,仿佛他只是出了趟远差,如今理所当然该归家了。
李玉梅没吭声,目光落在菜摊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几只被踩扁的菜叶粘在那里。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刻意的讨好和掩饰不住的苍老。她只含糊地应了句:“知道了,我想想。” 便匆匆挂了电话。拎着那袋青菜走出菜市场,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砸下来,晃得她一阵眩晕。手里的塑料袋变得沉甸甸,勒得指骨生疼。这些年,关于他的零碎片段,像墙角扫不尽的灰尘,偶尔从亲戚的闲谈里飘进耳朵:和那个女人没几年就散了,一个人住着,身体大不如前,工作也早没了着落。她从不主动问,可那些碎片还是拼凑出一个潦倒的轮廓。如今,这轮廓带着他的声音,蛮横地撞进了她窗明几净的生活里。
晚上,儿子陈亮下班回来。李玉梅把饭菜端上桌,清炒小青菜碧绿,红烧鱼块酱香浓郁。灯光下,儿子的脸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轮廓,眉眼间依稀能看出陈建业年轻时的影子,这让她心头无端地一刺。
“妈,有事?”陈亮扒拉着饭,抬眼问。李玉梅的欲言又止瞒不过他。
她放下筷子,声音尽量放平:“你爸……今天来电话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脸色,“他说,想回来。”
陈亮夹菜的手顿在半空,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落下去,夹起一块鱼。“哦,”他嚼着饭,语气听不出波澜,“他想回就回?当这旅馆呢?”他咽下食物,抬眼直视着母亲,眼神里是成年儿子对母亲的心疼,“妈,这事您甭考虑我。您自己拿主意。我就一句话,您要是觉得憋屈,犯不着为任何人委屈自个儿。您高兴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话像一块温热的毛巾,裹住了李玉梅那颗被往事硌得生疼的心。儿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些年她咬着牙硬撑的苦楚,儿子全懂。
夜深了,窗外一片寂静。李玉梅躺在自己那张宽大舒适的单人床上,身下是暄软的新棉褥子,却辗转反侧,像躺在针毡上。黑暗中,陈建业电话里那句“回来搭把手带孙子”反复回响,像一把钝刀,撬开了记忆尘封的闸门。
汹涌而出的,是十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空气黏得能拧出水,陈建业收拾行李的窸窣声是唯一的响动。他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决绝。李玉梅抱着刚上高中、吓得脸色发白的小陈亮,站在卧室门口,像两座僵硬的石雕。陈建业拉上旅行袋拉链,声音冷硬:“家里的东西,你看得上的就留着,看不上的扔了也行。我……我那边也缺钱,小亮这学期的学费,你先想想办法。”他甚至没看儿子一眼,仿佛那只是个不相干的物件。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湿热的夜,也隔绝了一个丈夫和父亲最后一点廉价的温情。李玉梅没哭,眼泪早在那些猜忌和争吵的夜里流干了。心口那块地方,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空洞,像被彻底冻僵的石头。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