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踏实!”
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凤祥粗重的喘息声和李凤兰手中花束包装纸被捏紧发出的窸窣声。她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束昂贵的白菊在她手中变得无比沉重、无比刺眼。她精心构筑的、用女儿的轿车、女婿的钱财、自己的“慷慨”和“孝顺”堆砌起来的高塔,在李凤祥这沉痛而朴素的诘问前,轰然倒塌,扬起呛人的尘埃,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那束花终于“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几片花瓣凄惨地脱落下来。
葬礼结束后,李凤兰沉寂了许多。她不再主动提及女儿如何,女婿如何,那些曾让她眉飞色舞的话题仿佛被一同埋葬了。她依旧在小区里走动,却常常显得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一些景象吸引过去。
一个微凉的清晨,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李凤兰撑伞经过楼下的小径,远远地望见邻居张老师和他的老父亲。老人坐在轮椅上,精神尚可,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张老师一手推着轮椅,一手高高举着一把宽大的黑伞,整个伞面严严实实地向父亲倾斜着,将老人完全笼罩在干燥里。雨水则顺着伞沿,不断滴落在张老师的肩头和后背,迅速洇湿了他深色的外套,布料颜色变得更深。他微微躬着身,一边推车,一边低头温和地对父亲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仿佛对肩头的湿冷浑然不觉。轮椅缓缓前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两道清晰而平直的辙痕。
李凤兰站在自家楼道的阴影里,撑着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嗒、嗒、嗒……像是敲在她空旷的心上。她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那倾斜的伞面,那湿透的肩膀,那平稳前行的轮椅……一幕幕无声的画面,像一把钝重的钥匙,反复撞击着那扇她刚刚撬开一道缝隙的心门。她忽然想起母亲最后那些含混不清的念叨,想起父亲坐在女婿车里茫然望向窗外的眼神,想起李凤祥佝偻着背在灶台前蒸馒头的背影……原来最深的沟壑,早已在那些被忽视的沉默里悄然形成。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张老师父子,投向更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雨丝斜斜地编织着天地,一片迷蒙。李凤兰站了许久,雨水濡湿了她低垂的伞沿边缘,也悄无声息地洇湿了她脚边一小块干燥的水泥地。那束曾经掉落在地、被遗忘的昂贵白菊,在记忆的角落里,花瓣正一片片地枯萎、零落。雨声中,旧日精心搭建的喧嚣楼台,正一寸寸无声沉入泥土深处。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凤兰开始有了改变。她不再热衷于炫耀女儿的成就,而是学着关心身边的人。这天,她买了些水果去看望张老师的父亲,还细心地询问老人的身体状况。张老师有些受宠若惊,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回到家后,李凤兰又主动给李凤祥打了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不再高亢,而是带着一丝愧疚:“哥,以前是我不对,我以后会多回来陪陪爸。”李凤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回来就好。”之后,李凤兰经常回到老屋,帮父亲打扫房间、做饭。
父亲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浑浊的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她也不再要求女儿女婿做这做那,而是心疼他们工作辛苦。那辆曾经让她骄傲的黑色轿车,也渐渐被她遗忘在角落。李凤兰在这平淡的生活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